十卷长恨天第3章 弃药罐底的寒芒
矿难后的第四天。
流放营的泥泞冻成了铁灰色的硬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脆裂声。
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腐朽气息如同无数冤魂在冻土下无声地叹息。
甲字矿洞塌陷的巨口已被粗糙的碎石和冻土草草填埋像一个潦草的坟包吞噬了十几条来不及逃出的性命。
没人再提那场灾难监工的鞭子比以往更狠厉驱赶着幸存者像牲口一样涌向其他更幽深、更危险的矿洞。
沉默如同瘟疫在佝偻的队伍里蔓延每个人都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镣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云知微的脚成了两团活着的、不断溃烂的噩梦。
矿难那夜的冰冷泥水浸透了单薄的破鞋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顺着裂开的冻疮口子钻进骨头缝里。
冻疮先是红肿、发亮继而开始溃烂。
脓血混着黄色的组织液不断地从翻卷的皮肉里渗出浸透了裹脚的破布又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冻结将破布和溃烂的皮肉死死地粘合在一起。
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同时又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撕裂。
脓血冻结又融化融化又冻结每一次粘连与分离都伴随着皮肉被生生扯下的剧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冷汗浸透了内衫又在矿洞口的寒风中冻成一层冰冷的铠甲贴在背上。
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火海之上蹒跚着挪向乙字矿洞的入口。
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前方那个沉默的背影——沈砚。
他依旧走在队伍前列肩背挺直步伐沉稳。
那身同样破旧的囚服穿在他身上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峭。
矿难那夜他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她获救的岩缝之后。
坍塌平息后的混乱里她只听到监工粗暴地点名和鞭打驱赶的声音并未听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死伤者名单中。
他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头。
那把刻着“砚”字的鹤嘴锄那黑暗中不顾一切将她撞开的身影那沉重的撞击声和破碎的闷哼……这些画面日夜在她脑中翻搅与荒漠马匪跪地的景象、水牢铁钩的寒光、婚书焚毁的火焰疯狂地撕扯、碰撞几乎要将她逼疯。
他为什么救她?是愧疚?是另有所图?还是……又一个精心编织、要将她彻底碾碎的骗局?每一次看到他沉默的背影这无解的疑问就化作更深的恨意与更尖锐的怀疑在溃烂的伤口上反复研磨。
乙字矿洞比甲字更幽深狭窄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硫磺矿石的刺鼻、陈年血腥的甜腥和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霉腐气息。
唯一的光源是岩壁上几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浓重的黑烟中苟延残喘投下扭曲摇晃的光影将矿壁上嶙峋的怪石映照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云知微被分到一个低洼的积水坑旁。
浑浊的泥水几乎没到脚踝冰冷刺骨瞬间透过溃烂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岩壁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石缝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监工粗粝的吼声在身后炸响:“磨蹭什么!挖!” 她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呛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弯下腰颤抖着去捡扔在泥水里的鹤嘴锄——依旧是那把沉重的、刻着“砚”字的凶器。
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的锄柄那深入木纹的刻痕仿佛烙铁般灼烫了她的手指。
她猛地缩回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她宁愿徒手去挖这冰冷的矿石也不愿再碰这沾染了他印记的东西! 她咬紧牙关不顾监工恶毒的咒骂真的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用那双早已冻裂、指甲翻卷的手疯狂地去抠挖、去抓挠面前黢黑坚硬的岩壁。
指尖很快被锋利的石棱割破鲜血混着泥水在她身下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近乎自毁的、发泄般的疯狂。
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扑在她脸上、头发上呛得她涕泪横流却依旧不停。
“妈的!找死是不是!”监工的鞭子带着破空声狠狠抽在她背上! 剧痛让她蜷缩起来身体在冰冷的泥水中剧烈地颤抖。
她蜷缩着像一只濒死的虾米承受着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打。
褴褛的囚衣被撕裂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痛楚混合着脚下溃烂的寒痛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碎。
鞭打终于停止监工啐了一口:“贱骨头!给老子用工具挖!再敢犯浑把你扔进废矿坑填埋!” 废矿坑……那填埋着甲字矿洞十几条冤魂的冰冷坟墓。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终究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那把冰冷沉重的鹤嘴锄。
刻着“砚”字的木柄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掌心的伤口。
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将锄头狠狠砸向岩壁! “铛——!”金石交击的巨响在狭窄的矿道里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虎口崩裂的旧伤再次撕裂鲜血顺着锄柄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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