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李建国第20章 劳保鞋
揣着那本余额只剩120.00元的存折走出邮局大门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
手中那把破旧的黑伞在狂风暴雨中剧烈摇晃伞骨扭曲变形缝隙处不断渗下冰冷的雨水肆意打湿了他的肩膀和衣角。
冰凉的湿意迅速蔓延开来渗进皮肤直抵骨髓。
他紧紧捂住胸口那里存折的塑料封皮仿佛变成了一块冰冷沉重的墓碑压着他最后的、微弱的脉搏。
李建国疲惫得像一袋被掏空的水泥沉重的身体向后倾倒重重地靠在冰冷、锈迹斑驳的钢管上。
夕阳的余晖带着灼烧过的余温将巨大的钢筋骨架和他佝偻的身影一同拉长投在未经粉刷的水泥墙体上扭曲变形。
他缓缓弯腰解开那双几乎与脚融为一体的劳保鞋鞋带。
动作牵扯到全身酸痛的肌肉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随着鞋带松开鞋帮侧面那个早已磨穿的破洞里簌簌地掉落下砂砾和凝结的水泥灰。
灰褐色的粉末在他沾满泥浆的脚边迅速堆积成一小撮卑微的土丘。
他抬起肿胀如发酵面团般的右脚。
脚踝处胡乱缠绕着几条脏污褪色的纱布此刻已被新鲜的、暗红的血水和脓液彻底浸透边缘凝结着深褐色的硬痂。
更糟糕的是这些干结的血痂与破损劳保鞋粗糙的内衬紧紧黏连在了一起!当他把脚从鞋里拔出来时“嗤啦”一声轻响伴随着皮肉被强行撕开的剧烈刺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混着脸上的灰尘滚落下来。
这双鞋是三年前他刚进这个工地时领到的劳保用品。
如今鞋面帆布早已被无数次的摩擦和踢打磨得薄如蝉翼透着光。
原本的藏青色彻底褪败成一片污浊的浅灰如同被生活反复漂洗过的底色。
鞋头和鞋跟处一层盖过一层的补丁顽强地宣告着它的服役年限——那歪歪扭扭、却异常结实紧密的针脚是去年妻子周秀兰在化疗间隙忍着药物带来的晕眩和手指麻木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为他缝上去的希望。
每一针都带着她微弱的体温和无声的叮嘱。
李建国从工具袋里摸出一根随身带着、用来剔牙或清理工具缝隙的小树枝忍着脚踝处火辣辣的痛开始仔细挑出钻进鞋里每一个角落、硌得他生疼的碎石子。
粗糙的树枝划过鞋垫“嘎吱”作响。
突然树枝尖端触到了一块异样的硬物!他拨开尘土心脏猛地一沉。
——是半片脱落的脚指甲! 那带着弧度的、边缘不规则的甲片深深嵌在早已磨平的鞋底纹路深处像一枚被遗忘的化石。
甲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干涸发黑的血痂边缘还顽固地镶嵌着细小的砂砾和尘土颗粒。
在夕阳昏黄的光线下它看起来不再像身体的一部分更像一枚被粗暴海浪丢弃在礁石缝隙里的破碎贝壳无声地诉说着无数个日夜在钢筋丛林、水泥沼泽中摸爬滚打、被反复挤压摩擦的残酷故事。
李建国死死盯着掌心里那片来自自己身体的“遗骸”上周惊心动魄的一幕骤然在眼前清晰重现仿佛就在昨日: 30层高空他正全神贯注地拧紧最后一颗螺栓。
头顶上方毫无征兆地传来“哗啦”一声轻响!甚至来不及抬头一块拳头大小、松动的砖块裹挟着风声和死亡的阴影狠狠砸在他毫无防备的右脚面上!“咔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钻心刺骨、瞬间席卷全身的剧痛!眼前骤然发黑金星乱冒他本能地死死抓住旁边的冰冷钢管才没有坠落。
低头看去右脚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可怕地隆起像塞进了一个馒头。
更触目惊心的是被砸中的脚指甲盖下暗红色的血珠正迅速渗出浸染了本就脏污的鞋面洇开一片深色。
那一刻眩晕和剧痛几乎将他击倒。
但工头的催促吼叫和月底鲜红奖金数字的诱惑像两根无形的鞭子抽在身上。
他从油腻的工具袋里摸索出一块沾满机油的破布咬着牙用颤抖的手在脚上胡乱缠了几圈勒紧!豆大的汗珠混杂着灰尘从额角滚落砸在钢筋上。
他靠着钢管大口喘息了几分钟硬是将那声冲到嗓子眼的痛呼咽了回去。
“这点伤算啥” 他当时在心里一遍遍麻木地安慰自己更像是在催眠“要是耽误了工期月底那点奖金就没了……秀兰的药明宇的饭钱……” “老李——!收工了喂——!” 工友老周粗犷的嗓音带着金属管道特有的回音从下方五层楼处远远传来穿透了工地的喧嚣。
李建国猛地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
他捏着那片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脚指甲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用力一弹。
那片小小的、沉重的“贝壳”在空中划出一道卑微的弧线无声无息地坠落消失在下方堆积的沙土废墟里如同它主人的尊严一样被轻易埋葬。
他弯下腰再次面对那双布满补丁的“刑具”。
破损的鞋口边缘像粗糙的砂纸每一次套上脚踝的动作都伴随着皮肉被摩擦、伤口被撕扯的尖锐刺痛如同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在反复扎剌。
然而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而言早已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早已习惯了脚上这永无止境的折磨如同习惯了工地上悬在头顶的烈日、无孔不入的粉尘、以及日夜轰鸣、永不停歇的机械噪音。
疼痛是陪伴他最久的“工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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