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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遗梦荆棘与星途第1章 暴雨孤坟

闽南的暴雨不是落下是砸下来的。

天像块浸饱了污水的烂布兜头盖脸地倾覆。

雨柱粗野地抽打着山野间的一切没有间隙不容喘息。

泥土早已被浸透、搅烂成了粘稠冰冷的泥沼贪婪地吸吮着每一寸重量。

李晚星的膝盖深深陷在这片泥泞里每一次试图支撑身体都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拽向地狱。

雨水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她单薄的蓑衣早已湿透的粗麻布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嶙峋的肩胛骨轮廓寒意刺骨深入骨髓。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从她喉咙深处撕扯出来冰冷的雨水趁机灌入带来火辣辣的窒息感。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东西那方寸的冰冷坚硬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她面前是一个新掘的土坑坑壁被雨水冲刷得不断垮塌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浆汩汩灌入。

坑底那口薄得几乎透亮的白茬棺材像一片随时会被洪水卷走的枯叶无助地承受着泥水的冲刷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回响。

每一次泥块砸落其上都像砸在李晚星的心尖上。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冰冷的木匣那是母亲的骨灰盒粗糙的木面硌着她的胸口寒意透过湿透的粗布衣衫一点点渗透进皮肉钻进骨头缝里冻僵了血液。

“阿婶时辰不等人这坑再泡下去怕是要塌了!”旁边一个披着破旧蓑衣的抬棺人声音嘶哑地喊道。

他姓王是村里专门做这种营生的裤腿卷到大腿根糊满了黄泥双脚在泥泞里艰难地挪动着试图稳住不断下滑的坑边土块。

“这鬼天气保长给的那几个铜板还不够买双新草鞋的!”他低声嘟囔着带着浓重的闽地口音语气里满是烦躁。

另一个抬棺人身材干瘦些蹲在稍远处一块勉强不被水淹的石头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烟锅里的火星在雨幕中明明灭灭映着他一张麻木的脸。

“老王少说两句吧。

早点埋了早点回去喝口热汤。

这雨邪门待久了晦气。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破风箱。

李晚星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怀里那个冰冷的木匣和眼前那个如同地狱入口的泥坑上。

雨点砸在骨灰盒上声音沉闷而钝重如同丧钟最后的余音。

顺着她脸颊疯狂流淌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抑或是两者混合成的咸涩苦水。

雨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在水幕中扭曲、变形唯有那口被泥水半掩的薄棺像地狱张开的巨口狰狞地定格在视野中央。

一片巨大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苍穹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整片山坳也照亮了李晚星惨白如纸的脸。

光芒刺眼短暂地驱散了雨幕的混沌。

就在这白得瘆人的刹那她的视线凝固在泥泞中一块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半掩的碎瓷片上。

那青花的纹路残缺的缠枝莲……如此熟悉! “阿妈……”她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记忆猛地撞开闸门——就在几天前那个催债的赵老板腆着肚子带着一身浓重的汗味和劣质烟味闯进她们那间摇摇欲坠的土屋。

母亲陈素云当时已经病得起不来身蜷缩在角落里那张破草席上咳得撕心裂肺。

“陈素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这病痨鬼拖了又拖真当老子是开善堂的?”赵老板的声音又尖又利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母亲脸上。

他油腻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屋里唯一一张瘸腿的桌子目光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子最终落在墙角柜子上那只唯一还算完整的青花茶碗上。

那是母亲从南洋带来的念想平时都舍不得用。

“赵老板……咳咳……再宽限几日……等南洋……南洋那边……”母亲挣扎着想坐起来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渗出血丝。

“南洋?呵!”赵老板嗤笑一声满脸鄙夷“还做你那南洋阔太太的梦呢?林正弘?早他妈喂了鱼了!你们娘俩就是丧门星!克死男人的扫把星!”他越说越激动一步跨过去抄起那只青花茶碗“没钱?拿这破玩意儿抵点利息!” “不!别动它!”母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过去想抢。

“滚开!”赵老板胳膊一抡母亲瘦弱的身子像片枯叶般被甩开重重撞在土墙上。

同时“哐当”一声脆响!那只承载着母亲最后一点念想的青花茶碗在门槛上摔得粉碎! 碎片四溅。

母亲当时只是默默地、用尽全身力气爬过去一片一片地捡。

她的手抖得厉害锋利的碎瓷边缘割破了她的手指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滴落在青花碎片上洇开一小团一小团的暗色。

李晚星想去帮忙却被母亲用那只流血的手轻轻却无比坚决地推开。

那推开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和绝望仿佛在说:别碰脏。

闪电熄灭黑暗重新吞噬一切但泥泞中那块碎瓷片上那抹刺目的猩红却像烙印一样灼烧着她的视网膜与眼前被泥水玷污的棺木与母亲最后推开她时那绝望的眼神重重叠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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